“圆满”隐喻与内心的缺失感

作者:心理咨询师 庄 丽

法轮功“圆满说” 什么对练习者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在一般人看来纯粹是一派胡言的无稽之谈,竟然有那么多人相信并为此付出生命而在所不惜,这些人在练法轮功之前并不是傻瓜白痴,他们就是我们身边的正常的人啊。其实这其中有深刻的人性的渊源。

缺失感——内在的黑洞
有人推测,出生前我们是在一个几乎完美的子宫中生长,胎儿自己跟环境完全是一体的,完整和谐的。出生就是一次巨大的分离,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婴儿开始了解到周围无法控制的部分跟自己是分开的。从小到大我们都在学习区分自己和他人,而这种区分又常常让我们感到卑微、弱小和无助,每个人在童年的成长过程中又常常会遇到各种创伤,痛苦,爱的缺失和深深的恐惧感。这使我们渴望一种完整与圆满,追求人生的整体感和安全感。对圆满的渴望起源于内心的空虚和缺乏。欲望的本身包含着某种对象的缺乏感。
我们通过一个具体的个案来讨论:
她从小在农村长大,家境贫苦。母亲又是总是对他很严厉,她的父亲胆小,木纳,在县城一家小厂工作,经常不回家,没能给她足够父爱。母亲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是又打又骂。母亲常说这样的话:我们家里穷,别人瞧不起我们。你一定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可她第一次高考落榜,她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简直是粪土不如,她不敢抬头看人,不敢到人多的地方,整天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努力,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考上大学,让别人看的起。
第二年,她终于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毕业之后到一家国营工厂工作。内心的自我否定感并没有随着她变成城里人而消失,这种内心的自卑感继续折磨着她,非常在意别人的目光和评价,不敢在会上发言,当她感到委屈,或别人的话刺伤了她的时候,她总是忍着,从来不敢表达自己的情绪,很少跟同事发火,吵架,周围人都夸她好脾气,是个好人。她为了保住这个好名声,就越是压抑和退缩,越发到恐惧可紧张。为了逃避这些压抑的情绪,她就不断地用好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用“我比别人境界高,我有涵养”这样的幻想来掩饰自己的内心的无助和自卑。想象自己是个“好人” 而周围的人太庸俗,太自私,这种道德上的优越感可以让她逃避现实的痛苦,补偿内心的自卑和恐惧,获得一种“我比你们优秀”的自我满足感。
内心不满足,不快乐,无所依靠。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的空虚感,和无名小卒的卑微感又使得她不甘心这种状态,渴望出人头第,渴望被人青睐和关注。在接触到法轮功的时候,她好象一下子找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如获至宝。她成了法轮功的忠实信徒,李洪志给了她一个诱人的金苹果,圆满的天国世界,这对她内心的缺失感的巨大补偿。所以她象飞蛾扑火一样疯狂地信奉李洪志,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神圣的父亲,有这样一个神圣的父亲,填补了她内心的的缺失感,自己生命也似乎有了光辉,她一下子从一个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她陶醉在这样的梦幻中,要她放弃法轮功,打碎这个美丽的梦幻,就意味着重新回到可怕的黑暗和痛苦中去。这简直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
自我的缺失感使得人致力于崇拜上师父而不是找自己。西方学者安德鲁哈维做了如下描述:“如果你把崇拜投射到某个人(上师)身上,你自己会因投射而反射出的光辉变得闪亮,所以你也会体验到隐藏着的自我崇拜。你现在是被那种不是由你赢得的一点点神圣气息所装饰,这是堕落腐败的,因为你真的拥有投射中这些气质的话,你就会为他们负起责任来。”

沉溺法轮功:如傍晚出户, 渐渐向黑
替代品终究是虚假的。不能带来真正的充实和快乐。练法轮功的过程就象吸毒一样:一开始是无比的享受,欣快,可渐渐地,感官的享受越来越少,成瘾的痛苦和为减轻痛苦而依赖毒品的痛苦与日俱增。
人们因为无法解决空虚的问题,发展出了逃避模式,寻找替代性的满足。因为无法达成主要的满足——追求生命的完整感。于是人们迷失于过程中。并在两者之间留下了巨大的鸿沟。这种空洞感象黑洞。一旦放弃对法轮功的依赖,会有一种可怕的濒死感,崩溃感,幻灭感。
当一个人体验到空虚,无意义,或者发现自己无法成为一个特殊的人时,就陷入了困境。人的很多努力都跟弥补这些体验有关。在发现失去生命的完整感,其中并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时,人们试着去寻找能填补这鸿沟的替代品。 约翰.福尔斯是这么说的:
没人希望是无名小卒----我们所有的行为多半是为了填满或标示出我们内在的核心所感受到的空虚而设计得的。“圆满”说,修到某种境界,就是这种内心无力与空虚的补偿。就象一个乞丐想穿上皇帝的新衣而改变自己的,证明自己的力量,可这种追求本身就是乞丐的心理,所以仍然无法满足。
拉康认为,只有婴儿在失去了某种事物的时候,这一事物才会成为欲望的对象,才会成为被意识的客体。所以,此后能够得到的任何满足总是包含着原先体验到的缺失感。欲望本身就意味着:在我渴望的对象之上总有一种从根本上来说无法令我满足的东西。
特别是在佛教中我们会发现极其深刻而发人深省的关于欲望的隐喻。我在个人体验中和临床实践中感到十分有用的一个隐喻是饿鬼的形象。在佛教神话中,被称为生命之轮的曼佗罗(一种圆形的图画象征)象征中,表示六个存在的领界或生活形式构成的生命轮回。在地狱中有一个饿鬼界,其中住满了饿鬼,一个个遭受自己欲望的煎熬,心中空虚,怒火冲天,苦不堪言。
生命轮回的六界可以理解为心理或实际的生活形式,及六种不同的心态或生活领域。当代精神分析家爱泼斯坦阐释佛教的精神分析观时曾经这样描述饿鬼的形象:受着未曾满足的欲望的折磨拼命地追逐着可望而不可及的种种享乐的诱惑,这群饿鬼努力以赴的是想满足他们那些早已成为过去的需要。由于他们把自己认同于永无尽头的欲望,因此便不能够认识到他们自己与欲望的区别。
如果我们受到欲望的驱使而不能分辨欲望的本性,我们就变成了一群饿鬼。我们的生命就会变的飘忽不定,缺乏根基,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们总是内心空虚,总是向外追求。我们无意识地变成了自己的欲望的奴隶。
如果对自己的求圆满的欲望是无意识的,因为你把自己的欲望投射到李洪志、王洪志,或任何一个你认为的上师身上并试图通过他满足自己的需要,你就会不知不觉中成为自己欲望的俘虏。意识不到自己的欲望和需求,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所需求,你就会只执迷于成为他人欲望的对象,即迷恋于占有别人的欲望。于是你再也不会觉得自己是欲望的主体及行为和感受的主人。而是感受到自己受着别人的欲望和需求的控制。你自己的(通常是无意识的,隐蔽的)欲望是要别人对你产生欲求,表示认可和赞扬。上师的话成为唯一的真理,而自己这个生命越来越幼稚化,退缩,退行,幻想自己退回子宫得到绝对的安全。这只会使生命能量受到阻止和在压抑,生命力渐渐枯萎,变得死寂和黑暗,这无疑就是死亡。

走出法轮功:如五更起床, 渐渐向明
这是一个法轮功练习者在参加转化学习班期间做的一个梦:
我吊在半空中,手里紧紧抓着一根绳子,下面是茫茫大海,我想往上爬,可我靠自己的力量爬不上去,我渴望师父能拉我上去,可好象没有人能拉我上来。我想下来,又怕掉进大海淹死。
很多法轮功人员都有过这样的状态:陷在想放下又害怕放下的两难之中。能放下是从紧张和恐惧之中解脱,是一种轻松甚至狂喜的体验。如果真的如此,为什么他们还放不下呢?他们常常会害怕瓦解,失去自我或坠入深渊。同时他们还在期求着,万一有圆满的那一天?圆满意味着一种达成,满足,熬出头的,“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放下对梦幻依赖比放下现实的利益更痛苦 。一旦放弃法轮功,虚假的光辉一下子消失了,自己象跌进了无边的黑夜之中,巨大的焦虑和无助感,现实的痛苦和困境会让很多人在心理上难以承受,于是又重蹈覆辙,重新依赖法轮功。
成为一个真正完整的人要付出的代价是:你必须全然放弃安全感的追求。你必须接受黑夜和痛苦即使一种存在的状态,不再怨天尤人,不再向外求,而是承担起自己生命的责任,
以一种崭新的整体性意识——一种对自己多元自我和多元动机的自知和责任感。为自己的主体性负责。我再也不能简单地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投射给别人。我再也不能为自己的痛苦而责备别人或这个世界。我再也不能把原本属于我自己人格成分从意识中排除出去,投射给外界,并试图用控制别人的方式重新占有这个人格部分。在追求心理完整统一性的终生努力过程中,我必须承认和包容内心的冲突。学会与不安同在。
放弃法轮功之后,有勇气面对和拥抱个人层面的痛苦与焦虑,个人获得一种能力来解读自己的痛苦,即解读自我人格的诸多情结,并能够接纳和包容一系列各种各样的情绪和意象,而不必付出外显的行动。
追求境界和圆满是一个陷阱,潜在的是对现状的不满,期望明天会更好。这时自我否定和自我贬义会更加地以上师或教主来拯救和赐福,放弃了自己在当下拥抱生命的可能。而我们只有在当下深深地接纳生命的现状,在接纳中变得自由而踏实。我们是自己命运的主动的执行者,而不是环境下被动的受害者。
学会拥抱无常,而不是去解除焦虑。拥抱无常的时候,生命真实的存在感就得以滋生。面对内心的恐惧和无边的黑暗,不要逃避,只是观察,如实观察,就象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紧张和抓狂只会增加黑暗的厚度,当你静下心来,什么都不做,只是观察,渐渐地,你会看到天上的启明星和远处的景物,黑暗会奇迹般地慢慢散去,穿越黑暗而看到曙光。
这种直面痛苦的勇气,自我觉知能力帮助我们打开了心灵的门户,点亮内在的光源,使我们可能获大慈悲。即对人类苦难的深厚同情。有可能获得对人,对自然,对万事万物相互关联性的最终领悟。感受到真正的灵性。即通过穿透和面对真实的痛苦,而达到生命的完整与和谐。